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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00 枕席燕语之十一:婚愛中的人性与神性 / 萧瀚

枕席燕语之十一:

 

婚愛中的人性与神性

 

萧瀚

 

老男人和小美女还在聊,像以前那样,什么都聊,他们毫无禁忌,他们都深信,在任何地方禁忌的数量与自由的质量成反比,不过这回他们聊的不是什么禁忌问题,而是几乎所有人都会感兴趣的愛情问题——这当然也是一直以来他们就常聊的问题。

 

小美女:你今天怎么这么好啊,一直陪我聊天?

 

老男人:我平时不好吗?

 

小美女:有时候你会冷冰冰的啊,让我觉得你跟我隔很远。

 

老男人:谁说的,我干别的事情时一般没心思想其他事——包括老婆。

 

小美女:就是你是那种摸不透的人,有时候很热情,有时候忽然就冷掉了,你这样很容易把我弄感冒的。

 

老男人:我还摸不透啊,我最透明了。

 

小美女:你很透明,但性格不稳定。冷漠的时候,就是一个好像看透一切的中年男人了。不像我,不会有对你冷淡的时候,最多就是太困了,实在说不动了。

 

老男人:嗯,本来就一切都看透了呀:)

 

小美女:你觉得你谈过刻骨铭心的恋爱么?

 

老男人:有啊,就是你啦。

 

小美女:真的么,难道不是年轻的时候么?

 

老男人:不是年轻时候,咱们的愛情才刚开始。

 

小美女:我一直以为你对我是很理性的。

 

老男人:我喜欢沐浴在美德之中,只有你才能给我这种感觉。

 

小美女:那是一种宗教性的情感吧,不是爱情吧。

 

老男人:真正的愛情必然带有宗教性。

 

小美女:我觉得那是一种大爱了,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爱情了。你觉不觉得爱情应该有一些邪恶的人性在其中。

 

老男人:缺乏宗教性的愛情没有圣洁感,这是我历来的观点,所以我热愛咱们现在的愛情。

 

小美女:你觉得爱情应该圣洁么,难道不是应该入世么?

 

老男人:愛情既入世又圣洁。

 

小美女:我以前一直觉得,当年跟xxx的感情才是颠三倒四的,跟你一直相对平静,但是你这么说,我又觉得你是对的了。

 

老男人:嗯,你同意了哈。

 

小美女:我不知道,我总觉得你对我不像爱情,好像你是在我身上找一种信仰一样,我是一个中介,让你跟你的神沟通的。

 

老男人:愛情难道还有标准状态吗?

 

小美女:你想想你以前对xxx的爱情,是不是对我不同么?

 

老男人:不同,但我觉得那倒不像愛情。

 

小美女:那是标准的愛情啊,患得患失,忧心似焚。

 

老男人:那种过于入世了——肉欲成分更重吧可能。

 

小美女:我觉得太圣洁了就没有性了。

 

老男人:所以要既入世又圣洁,我喜欢这种平静一点的状态。

 

小美女:你写篇文章吧,谈愛情的人性与神性,我觉得这个很好玩呢。

 

老男人:上次发过一微博:“【愛情之弦】罗曼罗兰在《约翰.克里斯朵夫》写到安东纳德愛上克里斯朵夫时说,女人身上有一根神秘的弦,谁拨动了这根弦,愛情就发生了。男人也有同性质的一根神秘之弦,谁拨动了它,愛情也会发生。这两根性质相同、性别相异的情弦,即母性和父性。真愛情必同时具备性吸引之人性和为对方牺牲之神性。”

 

小美女:恩,我记得,但是微博太短了。我还是更喜欢爱情中人性的部分,我总觉得神性没有温度。

 

老男人:我都喜欢,温度太高会烧化了,太低了会冻僵。

 

小美女:需要中和是么。

 

老男人:是啊。

 

小美女:热情可能不能持续吧。

 

老男人:是啊,过热的感情必然迅速冷却。

 

小美女:那我对你怎么还没冷却呢。

 

老男人:那是因为一直也没特别热,没到沸点,到了沸点会把我烧死的。

 

小美女:我对你没有特别热么?

 

老男人:没有。真正特别热的状态会完全失去理智,你又没有过这种时候。那个时候就会激发出你说的人性中邪恶的东西。从这个意义上说,你的情感中本身就有很强的神性——因为你基本上不会失去理智,虽然你常常担心这一点,而我老是信心满满的,真遇事未必有你强。

 

小美女:我倒也不是天生就有,都是后天自己想明白的。

 

老男人:其实只要有尊严意识,这个问题都不难解决。这种尊严是人之为人的尊严,不是面子。

 

小美女:可我老觉得自己在愛情中好没尊严。

 

老男人:不是的,那只是你善,有真正愛的能力,并不在乎面子,愛情之中最大的尊严是愛本身,也就是为对方付出和牺牲的能力,我觉得你身上一直比我稳定、正常,而我号称追求神性的反倒更易缠绵沉湎于肉欲,不如你来得纯粹。

 

小美女:你现在对老婆拍马屁的能力又提高一层了。

 

老男人:举个例子说,咱俩吵架,通常是我脾气不好引起的,但吵架之后五分钟十分钟之内和好的过程,至少有一半都是你先跟我道歉的——而你其实没什么错,错的基本上都在我的脾气,我虽然每次也都道歉,但常常没你道歉得快。这不就是愛的能力吗?因为愛是超善恶,超对错的。在愛面前,善恶、对错都显得境界太低。

 

小美女:我这是不是没原则啊。

 

老男人:不是的,我上次专门为你写过那篇《在善的漩涡里》,已经说过对待不同的人方式不同,亲人之间,有时候善恶、对错这些原则都会被模糊,而被愛取代,真正的愛必然具有强大的净化功能。你超越原则的愛的能力,恰恰促使我为自己的过错感到羞愧、反省、自责。

 

小美女:可是事实表明,我这样很纵容对方。

 

老男人:至少我没有被你纵容得更糟糕吧。所以我说得针对不同的人去施予善意,因为我们不是佛,不是耶稣,做不到真正意义上的大愛无疆,只能尽力去做,在到达这个顶点之前,对待非亲人不必无保留地去愛——这种愛是一个过程,而不是结果。有保留的愛抽象地说似乎不那么好,但在实际生活中,它至少可以帮助你减少善无善报的苦闷,减少不必要自讨没趣的伤害。

 

小美女:那是的咯,我对别人也没对你那么好的。

 

老男人:愛情也好,婚姻也罢,一旦决定了和这个人在一起,只能全身心地投入——哪怕不是永久的,至少在那一段时间里,与此同时,也要有抽身俯瞰自己的能力,也就是说既要有能力下赌注——这是种能力,也要注意赌局本身。下赌注是一种人性神性兼具的东西,它意味着为对方付出不惜代价,同时与对方彻底融为一体,而看赌局,也是在愛的超理性之外,停下来理性地冷静观察——毕竟愛情是两个人的事,不是一个人的,是一种回应性情感、互动性情感。所谓愛你与你无关,只对单相思有意义,而对于相愛的愛情则要求更高——两个人都能做到愛你与你无关,那其实就是有关了。

 

小美女:嗯,这点我不会,如果对方不愛我,我也就淡掉了。

 

老男人:这就是人性,符合愛情是互动性回应性情感的特征。

 

小美女:你说的圣洁感具有强烈的宗教色彩,这与愛情所带有的肉欲性本身是冲突的吧。

 

老男人:两希文明及其衍生的后续文明,在对待愛情婚恋方面存在很大差异。希腊神话里的愛神阿佛洛狄特是相当纵欲的,比如她与战神阿瑞斯私通,而她的来源所谓“泡沫所生”也是来自于精液——性,可以说古希腊的辉煌文明如果离开了性是不可能的。古希腊的神其实是人,他们都具有人性中一切因原欲而起的弱点,阿里斯托芬的喜剧中开玩笑说下雨是因为宙斯撒尿的时候用了筛子,狄奥尼索斯则喝醉了酒围着天堂的餐桌兜圈子,诸如此类,不一而足。而希伯来文明则是以十分严肃的态度对待愛情(这种严肃成了后世禁欲主义的起源,而其实严肃本身也许是必要的,只是不该极端化),对待婚姻,你看尤太教三大绝对不可违背的戒律中就有“不得奸淫”,可见其对性在人性方面的苛刻限制,远没有希腊文明来得那么活泼纵欲——但尤太教其实对待性并不那么绝对地限制。中世纪是禁欲主义的时代,其根源在天主教,而不在尤太教,因为天主教的耶稣、教会、神权等欲使人崇拜,就要搞出各种莫名其妙的禁令,于是,文艺复兴就从解裤裆开始,解放人性。而这种模式就成了后世反专制的一种常规模式。

 

纵欲导致涣散——希腊、罗马文明的衰败可说明这一点;禁欲则导致暴政——中世纪天主教、19世纪的维多利亚时代以及20世纪的极权主义都可说明这一点。这两种对待性和愛情的不同态度,在历史上一直是存在观念斗争的。

 

具体到每个人身上,愛的人性方面和神性方面,双方存在此消彼长的关系,因此任何一头分量过重,都会破坏愛情本身的均衡。缺乏圣洁感的愛情因肉欲过重会导致其不可持续而疲软,人都是有好奇心的,仅仅为了释放欲望而进行的作愛,会因为神秘感的彻底消失而无法长期维系。

 

小美女:嗯,所以我特别理解你对别的女人动心,这很人性,虽然我也会痛苦,但这种痛苦不是因为你而来,而是人性之难以超越而来。

 

老男人:我之所以对别的女人虽有动心但无动作,不仅仅是因为我愛你,还因为你太好了。就是前面说过的我喜欢这种沐浴在美德之中的感觉。真正好的相处,是因为美德的相聚,美德,双方的美德使得两个人都变得比原来更好,更值得对方愛,更值得相愛。真正持久的愛里一定存在着某种感恩,无论是对具象的个人,还是对高于我们视线的存在。

 

小美女:嗯,你不常说这句话吗:相愛是缘分,持久的相愛则是美德。

 

老男人:这不正是愛情中的神性所产生的结果吗?所以愛情其实除了人性本身的欲望,还必然包含神性的伦理。你说我和你在一起,似乎变成了我与我的神沟通的工具,这话既是对的,又是错的。对的部分,是说确实你具有我追求一种德性、与神沟通的工具性功能,错的部分是说你没有清晰地意识到你自己心中的神,这个神在我这儿是要去追求的,而在你那儿几乎是内化的,你甚至可能否定他的存在,而在我看来他依然存在,他的存在与你是否理性地承认他没有关系,因为他是超理性地存在着的。

 

小美女:我不要。

 

老男人:无论你要不要,他都在那儿,也许你到一定时候,他会自然显现,或者你意识到需要他清晰地显现。没有这个神,你我的关系不会是稳定的,宇宙中最稳定的结构就是三角形、圆形,有了这个你我共同的神,共同热愛的神,你我的关系才具有同步性、同一性、统一性。你我的结合是在马丁布伯意义上各自的“我与你”关系中实现的,这里的“我与你”,就是“我与上帝”和“你与上帝”,于是我、你、上帝构成我们这个家庭的意识形态基础。

 

小美女:愛情被你搞得这么哲学、神学,真晕啊。

 

老男人:哈,要不是你这么提醒我,我还写不出来,虽然有感想,但还是需要这样整理一下的。

 

小美女:嗯,我今天替你下载的罗森茨威格的《The Star of Redemption》好像讲的也是关于上帝、人、世界的关系问题。

 

老男人:是的,我看过傅有德先生对此书的介绍,但因为没有中译本,只能找英文版看,原来下过德文版的,一个字也看不懂——倒是能猜几个词,呵呵。这是尤太教思想家、宗教哲学家们的共同特点,总是直接地讨论人和上帝的关系,不需要再来个耶稣做中保。

 

小美女:嗯,都是一堆的三角关系。你那么愛你的神,我会吃醋的。

 

老男人:这些多重的三角关系中,上帝是核心,失去了上帝,人和人的关系,人和世界的关系,都无法确立,因为他们没有一个沟通的中介,无法确立和平与善的共存基线。只有上帝才可能让人平等,只有对上帝共同的愛,才能让人真正相愛得有神性的光辉,而不是人性肉欲需求的床笫之欢后相互厌恶——或者虚伪的维续。我在那条微博中说到的父性和母性,其实就是一种神性,这种神性被世俗化后许多人就遗忘了它的来源,而我认为父性与母性在日常生活中显现出来的牺牲性与无畏性,正是神性的显著特征。当然神性必定还包含公正,它与愛共存,而许多人可能仅仅将愛的部分保留,却遗忘了公正,这是父性母性有时侵犯公正领域的原因,这儿就不多谈了。

 

小美女:你这样说,在理论上是通的,可现实生活呢?

 

老男人:现实生活当然不可能有那么理想,但如果人真的存了这份信仰,就会努力朝这方向努力。我觉得信仰最重要的地方在于帮助人自我教育,寻求上帝的人,上帝会帮助他们找到自己的问题,并且试图改进自己,解决掉这些问题,就是所谓人越变越好——而两个人都存了这份心,当然会在双方的共同追寻神之路上互搀互扶,双方都变得比一个人时更好。

 

小美女:那你怎么解释有些夫妻恩愛一辈子,但他们并不信神。

 

老男人:其实叫上帝也好,叫神也罢,这都无所谓,只是人所使用的不同的名称而已,只是个代号。代号的存在价值是为了交流,以及人们试图说明这代号所代表的存在。那些不信神的人,虽然表面看不信,但神无所不在,唯一且无形——可以再加一个无名,如黎鸣老先生重新句读的老子所谓“常道”、“常名”。也就是说,神内化到他们的具体生活中,哪怕他们自己未经理性地承认,但神以超理性状态地存在其中,不但未被他们拒绝,还欣然接受,这样就成为他们生活幸福的原因——当然这么说,你可能会不赞成。

 

小美女:你这么说太霸道了,把一切善的存在都归功于神,而对人本身的努力却缺乏足够的承认。

 

老男人:哈,这是个悖论,我这么说,在一种理性意义上讲是很霸道。如果按照科学裁判所那些科学法官们看更是胡扯,因为这说法显然既无法证明也无法证伪,不符合他们的“科学”标准。

 

小美女:嗯,他们那套东西咱们就不谈了,我只是说,你这样说的结果是将一切无神论者的幸福愛情和婚姻都归结为神的参与,这是他们死活不会承认的。

 

老男人:这只是我自己的看法,我也只用于自己的生活,别人用不用与我没有关系——而且我当然毫无疑问地尊重他们的意见,这是需要相互尊重的东西,因为信仰是不可讨论的,理性够不着超理性的范畴,这就失去了信仰对话的基础。

 

小美女:好了,不说了,你的观点我也不是不赞成,只是觉得什么地方有问题,我也想不清楚是什么。

 

老男人:嗯,我也没那么自信就觉得自己什么都对,只是说目前我的认识如此,将来也许会有变化,这也很正常。总之,上帝介入到任何愛情和婚姻中,如果双方都接受他,那么必将导致这愛情和婚姻将散发出神性的光辉,人们会因仰望上帝和渴望融入上帝而相愛。

 

2011年4月6日於追遠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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