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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98 伦理困局与等级制 / 萧瀚

雲邊居士按:

 

本文发表于3月26日的《新世纪周刊》“法眼”栏目,发表时,标题和内容有少量变动,现将原稿发表于此。

2011年4月1日於追遠堂

 

伦理困局与等级制

 

萧瀚

 

古家目前所面临的疾病危机和苦难,类似的不幸故事已不胜枚举,它再次向人们无情地展示了特殊政治社会结构下的伦理困局。

 

西方历史表明,现代国家伦理、公民伦理、国家与公民之间的伦理,是古代局部平等向现代普遍平等推演的结果。即使是局部平等,也必然以自治性的政治伦理为基座,自苏格拉底、柏拉图、亚里士多德他们讨论伦理问题的时候,就极少涉及城邦公民与奴隶之间的伦理关系,亚里士多德就曾明确说过奴隶没有道德,奴役本身就是反道德的——因此,他们不讨论等级制状态中的伦理。

 

而在数千年来以等级制为基本特征的中国统治性政治中,其伦理只能是奴役的“伦理”,这是一个悖论——奴役制下无伦理,没有平等就没有伦理。一种专事尊卑为目标的政治,只能建构一套金字塔型的“支配—服从”体系,等级性阶层的流动甚至使反伦理的金字塔统治体系变得刚柔并济,难以打破。

 

当代中国依然是流动性等级制结构,显然它与传统相关。这套流动性等级制,其本身的阶层等级是刚性的,而阶层成员的来源则是半封闭半开放性的。同时,同一个阶层内部因各种原因和目标形成的群体,也存在着同样的金字塔等级制结构。官僚集团作为统治阶层本身,以等级制成就,而其治下的国民,也以其与官僚集团分肥的程度而形成具有等级制效应的各阶层,各阶层内部本身中也形成各类等级制共同体。少量的平等状态,只存在于各阶层内部等级制共同体之间(而非共同体内部)的具体人之间的相互默认共识之中——即使如此,这种平等状态也可能因其中人们行为策略的变化以及外界环境的变化而被打破。

 

任何等级存在的理由和结果都是相同的,即低等级者为高等级者不情愿地作出牺牲,虽然家庭或家族里,这种不情愿可能会弱一些,甚至当事人自身懵然不觉或知道了无所谓,因为亲情淡化甚至抹去了奴役的性质,而将牺牲者的牺牲转化成了纯粹的自愿。但家庭是社会的细胞,当它延伸到社会的时候,这种高等级对低等级的奴役,就会变成苦难的来源。奴役性的付出必然导致低等级者一方面心怀怨恨,另一方面也促使低等级者努力摆脱奴役地位,无论是报复性的,还是自发性的,都力图使自己进入一个有机会奴役低等级者的高等级位置上。而这样的努力也只能是一部分人能实现,甚至常常只是很少的一部分人。而更多的人们则怀着羡慕与嫉妒,在低等级者阶层中世代轮回。直到有一天,当原有的等级制人员关系因极度腐化而被低等级者以武力强行重新洗牌,旧人换新以及金字塔等级制结构不变的这套社会秩序重新运转,形成金观涛、刘青峰先生所谓数百年一轮回的“超稳定结构”。

 

现代中国对此传统有所反叛,但不幸的是,它以传统方式本身所进行的反叛,不但未能成功,反倒因种种原因,以更为强化的形式继承了等级制传统,以至于几乎成为一种文化基因,内化于整个国民群体的日常生活中。

 

且不论官僚阶层、财富阶层、智识阶层等各类阶层中本身存在的等级制,就是在古家这样一个正在面对疾病危机的小小的家族,其中的等级制色彩也极端浓厚。

 

为了给古新城治病,妈妈放弃治疗鼻癌,古新莹被“公决”捐肾。三个儿子因其能为家族积累财富,而成为这个家族的第一等级,父母居第二等级,可能存在智障问题的老四则处于最底层的第三等级。这还不排除老大老二老三同处于一个等级的三位可能形成新的三个等级,也就是说,这个六口之家可能至少形成五个等级,甚至六个等级。

 

问题在于,这样一个家族等级制,其真正的来源,除了文化基因式几乎与生俱来的原因外,也源于目前的政治经济文化结构。因为即使其家族中的等级性秩序原本即存在,但如果没有危机,它也可能只是隐性的,危机激发了其必须明确呈现,否则无法应对危机。

 

然而,这样被明确呈现的家族等级制,又是等级制的国家医保体系所激发。据说已高达40%的总税负却连人民的医疗卫生都不能保障,更为严重的是,农村居民无法与城市居民享受同等的医保国民待遇,农村人的医保只是个象征,只“允许”他们生点小病。作为等级制原因之一的户籍制度,使得古新城在他打工的城市完税,却与那里的医疗服务无关,不合逻辑的是,当国家把手伸进古新城们口袋掏钱的时候,倒也不在乎他们是不是本地人。

 

当代中国社会的金字塔等级制中,八亿农民这最大的基座之上,是六亿城市居民,这其实是20世纪最新形成的等级,它已成为苦难的来源之一。因此,至少在受教育权、医保服务方面,建立由局部平等向普遍平等推进的国家与公民之间伦理关系,将是人道社会的必经之路——当然还伴随着打破其他等级制与普遍平等的推进。美国法学家德沃金将平等视为“至善的美德”,是非常到位的见解,无权利与资格的平等,则无伦理可言,无美德可言,也无正常秩序可言。

 

撇除外在环境,以每个人都是目的的伦理标准评价,古家对老四古新莹的工具性对待固然是种恶,但这种恶里包含了一个家族多少无奈与凄凉、挣扎与绝望,金字塔尖上的人们可曾清夜扪心?可曾遥望过这流淌着血和泪的遥远塔基?

 

2011年3月24日於追遠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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